《米洛斯的维纳斯》是日本学者清冈卓行的一篇艺术随笔。文章借助 “米洛斯的维纳斯”这一物象,从维纳斯美神的断臂处放任想象,挥洒笔墨,纵情讴歌维纳斯极至的美丽,讴歌人类的艺术创造力,表现了作者独具新锐的艺术感受力。作者寓深刻的艺术识见于严谨的行文之中,启迪读者去想象,去思考。
三条艺术见解
读书贵观要。把握关键,抓住要点,则纲举目张。本文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观点:“她为了如此秀丽迷人,必须失去双臂。”然后分别从正面(必须失去双臂)、反面(不能复原双臂)和侧面(只能失去双臂)三个角度有力地支撑了观点,真正做到了“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在对“米洛斯的维纳斯”这个举世闻名的审美之谜的论述中,作者慧眼独具,提出了三条深刻的艺术见解。
第一条艺术见解是:“对此,我既感到这是一次从特殊转向普遍的毫不矫揉造作的飞跃,也认为这是一次借舍去部分来获取完整的偶然追求。”这里“特殊”是指双臂完好、一种定型、缺乏想象力的,“普遍”则指双臂残缺、形态不定、充满想象力的。作者认为,维纳斯双臂虽然失去,却激发了人们的审美想象,想象出无数双秀美的玉臂,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氛,而种种虚像绝妙地烘托着这尊雕像,成为了她的生命力,使雕像“出乎意料地获得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抽象的艺术效果” ,显示出一种“惊人的调和”,实现了质的飞跃,从而使她由美的“特殊”定型,上升为具有无限潜在可能性的美的“普遍”形式。所以作者说维纳斯雕像虽舍弃了部分却获得了完整,是“向着无比神妙的整体美的奋然一跃”。正是维纳斯双臂的偶然丧失却产生了整体美的艺术效果,提升了这尊雕像的艺术价值,从而使她超越时空,走向世界,走向永恒。它给我们的启示是: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艺术作品的生命力。
第二条艺术见解是:“这一方是包孕着不尽梦幻的‘无’,而那一方却是受到限制的、不充分的‘有’,哪怕她是何等地精美绝伦。” 这里的“无”代表着未知、普遍,代表着无限的想象空间,多样的选择性,潜在的生命力;而“有”则指是此非彼,是一非多,是有限非无限。意即维纳斯失去双臂却包孕着不尽梦幻的“无”,不再受“有”的限制,反倒在人们的审美想象和创造之中,产生出无穷的“有”,放射出变幻无穷的生命光彩,每个人都获得了各自所追求的无比神妙的整体美。正因为如此,作者才强烈反对复原双臂,甚至否定那个“真正的原形”。认为种种复原维纳斯双臂的方案,“只能认为全是些倒人胃口的方案”,而选择出来的任何一种形象,“都根本不能产生超越 ‘丧失’的美感”。虽然人们尝试的种种复原方案亦可视为对美的追求,但一旦复原了,人们就不仅不可能再有发自内心的感动,而且毁灭了其艺术效果上质量的提升和飞跃,更重要的是束缚了现存的断臂维纳斯给人所提供的无限想象空间。它给人的启示是:要想获得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离不开创作者与鉴赏者的共同努力。
第三条艺术见解是:“除了两条胳膊之外,其他任何部位都丧失不得。” 这是因为“双臂”“是人同世界、同他人或者同自己进行千变万化交涉的手段”,“是这些关系的媒介物”。维纳斯失去的只有是双手,才能唤起人们丰富的审美想象,雕像也从而获得无穷的生命。断臂的维纳斯之所以美,还在于“她是一个美的典型。无论是她的秀颜,还是从她那丰腴的前胸伸延向腹部的曲线,或是她的脊背,无处不洋溢着匀称的魅力,使人百看不厌”。正是由于她的存留部分极端精美,这才使得双臂的遗失显得似乎无关紧要,也才使得欣赏者关于双臂的种种遐想获得了重要的审美价值。如果失去其他任何部分,就不可能获得这样的艺术效果。所以作者写道,“譬如说,眼睛被捅坏了,鼻子缺落了,或是乳房被拧掉了”,“这座雕像兴许就不可能放射出变幻无穷的生命光彩了”;而“反过来,米洛斯的维纳斯正是丢失了双臂,才奏响了追求可能存在的无数双手的梦幻曲”。因此维纳斯失去双臂,如同去除多余的枝叶,使维纳斯整个身体的优美的曲线表现得更清楚,给人的印象更鲜明。这就告诉我们:并不是所有的残缺都能构成美。主体美则缺憾美,主体不美则缺憾不美。它给我们的启示是:虚实相生是有条件的,艺术空白并不等于任意残缺。
两种艺术法则
从对三条艺术见解的分析之中,我们可以总结出其中所包含的两种艺术法则。
第一种艺术法则是:虚实相生。虚实相生理论源于老子哲学中的有无理论。老子认为“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是“有”的根本,“有”是“无”的外化,强调“有无相生”。后人将老子这一思想运用于文艺批评,主张虚实结合,以实显虚,凭虚求实。他们认为“境生于象外”(刘禹锡),“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司空图),“凡诗文妙处,全在于空”(袁枚),“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景逼而神景生”(清.笪重光《画筌》),“人但知有画处是画,不知无画处皆画,画之空处全局所关,即虚实相生法”(《画鉴析览》),“诗外有诗,方是好诗;词外有词,方是好词”(陈廷焯《白雨斋词语》)等等;“实”若不能传达出“虚”,那就不是好作品,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往往决定着艺术品的生命力,强调了艺术表达中虚空、空白的地位,从而形成了我国古代艺术贵含蓄重意味的传统特色。比如中国的画家画“深山藏古寺”“踏花归去马蹄香”和齐白石画“虾”“鸟”等,诗人贾岛之诗《寻隐者不遇》等;都是使用虚实相生之法的经典范例。深受东方哲学和文学艺术精神熏陶的清冈卓行自然深谙此道。在他看来,正是由于维纳斯的双臂“空本难图”“神无可绘”,“才奏响了追求可能存在的无数双手的梦幻曲”,生成了“虚”的艺术空间,从而使维纳斯雕像突破了有限的造型,“从虚无中见出丰盈,见出无限生机,无限神秘和无限的美”。只是与中国古代艺术对虚空的自觉追求不同,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像的虚空,完全是偶然的结果。因此绝不是每一件残缺的艺术作品都能美丽动人,都能“孕育着具有多种多样可能性的生命之梦”。可见虚实相生是有条件的。艺术品只有其实有部分充分凝结了艺术之美,并能激活欣赏者的审美想象力,才会有艺术虚空的诞生。因此艺术空白并不等于任意残缺。这就是艺术的辩证法。
第二种艺术法则是:形象大于思想。朱光潜说:“美感经验是形象的直觉。”艺术形象一当生成,艺术形象的意义就应当由欣赏者来解读。接受美学认为,作品文本是作家有意识活动的产物,部分地左右欣赏者的反应,但总是包含着一些“空白”或“不明确的因素”,欣赏者通过参与他面前的文本所给予的东西,主观地填补这些“空白”。欣赏者的阅读经验是一个包括期望、失望、追溯和重建的渐进过程。作品效果如何取决于欣赏者作出的解释。因此时代不同,国度不同,肤色不同,欣赏者的生活经验、学识教养和审美经验不相同,面对断臂的维纳斯所激发起的审美想象也会不相同;而欣赏者的生活经验越丰富,学识教养越丰厚,则审美想象的翅膀就越丰满,所得的审美愉悦和审美享受就越强烈。“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于是维纳斯的断臂仿佛成为神奇的艺术符码,随千万欣赏者的解读而时时翻新,每一位欣赏者都可以在想象中为维纳斯安上符合自己的审美个性和审美理想的美丽双臂。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由于欣赏者的参与、想象,米洛斯的维纳斯这个审美之谜才焕发出奇妙无比的艺术魅力。但形象永远大于思想。任何欣赏者的解读都不能代替他人的解读。比如清冈卓行在本文的论断虽然十分精彩,但也决不是唯一,决不是是此非彼;细究起来本文一些论述未免显得武断。这就决定了米洛斯的维纳斯这个不朽的艺术形象,将成为一个永久的艺术之谜,留下一个永恒的审美诱惑,让世人说不尽道不完。
一个美学命题
审美是尊重个性的。对断臂的维纳斯美神的艺术价值,前人有过很高的评价。比如,车尔尼雪夫斯基写道:“她的轮廓的美胜过活人的美。”罗丹则赞叹道:“这是神品中之神品!——这是中正平和的肉感,经理智熏染过的生之喜悦。”他说:“抚摸这座像的时候,几乎会感觉是温暖的。”而日本学者清冈卓行却发人所未发,在文中提出了一个严肃的美学命题——如何认识“缺憾美”。在作者看来,维纳斯痛失了两条美丽的臂膊,似乎是残缺而不完整的;但从虚实相生的辨证角度看,她“却出乎意料地获得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抽象的艺术效果”。断了胳膊,固然使人们的审美想象受到了现实事物的局限;但“官知止而神欲行”,意外激发的的审美想象,使精神可以摆脱现实事物的羁绊,在广袤无垠的时空中自由驰骋,任心所之,无拘无束,使每个人都获得各自所追求维纳斯雕像的无比神妙的整体美。在这里,残缺因想象而生成完整,这不仅也是一种美,而且是一种超越的美,是一种虚实相生的美,是一种借助艺术空白而表现出的伟大的美,它涵容了有关维纳斯的一切至善至美的理想形态。在西方雕塑中,与“米洛斯的维纳斯”同为法国罗浮宫“三宝”之一的“胜利女神”雕像,罗丹的《沉思》和《巴尔扎克像》,布鲁尔的《绝望的手》等等,也都是“缺憾美”的范例。总之残缺也是一种美,它需要通过审美想象去获得。但我们从维纳斯的断臂中领悟到的“残缺美”,是有条件的,并非所有的残缺都是美的;而且作为美的一种形式,“残缺美”并不就是创造艺术品时必须追求的。许多完整的艺术品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等,同样能激发人们的无穷幻想和创造欲望,达到了人们对理想美感孜孜以求的美感高度,而成为了不朽之作。因此我们只有广泛地学习,深入地体验生活,积累起丰富的生活经验、学识教养和审美经验,才能在美的王国里自由地徜徉。
[高一下]换个角度解读《米洛斯的维纳斯》(人教版)
文章来源:作者:不详时间:2008-08-08
相关栏目
热门文章